擁抱生命 擁抱愛

我無法給讀者全貌；因為連英國媒體也找不到答案。
英國廣播公司引述倫敦8月6日起暴動景象，有若電玩閃電戰；部分地區讓活過二次大戰老人回憶起德軍轟炸景象。在伯明罕15名年輕人砸破藥店，有人試圖保衛其他商店，一台車子向身無寸鐵的義務保衛者衝過來，先輾死一人再倒車，徹底輾碎死者頭顱，再衝一回；這次「復仇之車」成功撞死兩人；任務達成。

倫敦有太多傑出的歷史學者、社會學家，本來可以告訴我們這一場持續一整周，從倫敦四面八方，燒向利物浦、伯明罕、曼徹斯特……整整8天的暴動為何發生？然而他們內心蘊藏了太多深刻的悲傷，一下子答不出來。
首相卡麥隆從義大利一回國，下令警方動手抓人。卡麥隆認為警方太晚動手抓人，是全英動亂的主因；但這顯然不會是歷史學家可以接受的答案。被逮捕多為年輕人，不分膚色、族裔，甚至不只為了貧窮。他們有人是大學畢業生，有人為大學助理教授，有繪圖工程師。英國政府發言人憤怒的表示，這群年輕人濫用英國民主，他們並非受歧視邊緣族裔，許多人仍有收入或領政府津貼。英國官方總結：年輕，就是要亂，問題出在教養。
英國首相前顧問丹尼．克魯格則提供我們另一個視野。他先看著倫敦火光沖天，接著親眼目睹伯明罕車子故意撞死人的「手機上傳」畫面，憤怒地一一記錄這群「孩子們」驚動英倫史的對話過程。
先是8月7日，一條短信在黑莓手機流傳，「所有北部兄弟們，下午4點Enfield車站集合。」、「不管你來自何方，蒙上臉來這集合。我們一起搞破壞，看什麼，搶什麼。」
接著8月9日，一則「戰果」發表於Twitter，暴徒襲擊Notting Hill最貴餐廳。即使電視台一旁採訪，一名婦人公然自某家商店搬搶一台電視，並宣稱「我只是拿回我交的稅。」
於是英倫之霧（London Fog），舉世聞名的迷霧，阻擋世人對這場騷動的理解。它不全是郊區失業率暴動，不全是黑人或土耳其後裔引發的騷亂，它在英國市中心、貧窮區、富人區等，盡情破壞。

人性的愛被恨取代

丹尼．克魯格目前擔任英國預防犯罪慈善組織Only Connect執行長，他結語這場不可思議的暴動：「我們」寬容「他們」，但「他們」對他人只是以盡可能的方式證明自己的可恥。他們並不在乎毀掉自己的人生，反正這個淪落的國家已經把他們毀了！
BBC訪問一名參與暴動大學生，去年11月他與數萬名牛津大學生上街抗議政府調整學費3倍，遊行和平落幕。他坦白告訴BBC，我們和平示威，但國會平靜地把我們徹底出賣。「只有暴力，才足以震醒那些自以為是的上流人士。」
支離破碎的英國讓許多人沉思，英國社會福利、公租屋、貧困照顧，在全球幾首屈一指。但福利金代替不了親情，公部門冷冰冰的社會服務取代不了日漸西落的經濟環境。已被迫卸任的IMF前主席卡恩，今年4月出席財長會議時曾感慨2008年金融海嘯後年輕一代，他很擔心這些人如今失業，將是永久失業。因這場70年一遇的大衰退，歐洲至少10年以上才能恢復；而屆時他們又已太老了，有人可能永久失業。卡恩用了一句悲傷的字眼形容他們：「失落的一代。」
如今失落的一代轉為「憤怒的一代」，時代把他們壓得扁扁的，於是去他的教養，去他的牛津；人性中的愛，徹底地被恨取代。
發狂，或者用官方的字眼「可恥的騷動」，帶領他們前往一個沒有目標、沒有目的地的地方。隊伍在Twitter召喚下前進，希望早已被擱置於比星辰更遙遠的國度。
英倫憤怒的靈魂或許已疲憊，這幾天倫敦漸漸安靜；但相同怒吼聲正在其他國度如智利、以色列……一一上演。

《我的陳文茜》
作者為電視節目主持人

文章引用自蘋果日報 2011.8.13